远逝的红纱巾


又来到刚参加工作时的故地,又看到了熟悉的江流,那清浅的一泓碧水在层层大山的横挡竖截中寻着狭鏠盘来绕去执意地奔向山外。秋阳似火、坡草如茵,菊花挺着孱弱的枝干在清风中摇曳着生命的绚丽。岁月苍桑湮没了浩瀚如烟的已往,唯有火焰般的红纱巾和倔犟地要站着迎接死亡的女人,留在了那山、那水和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的记忆里。

上个世纪那段是非颠倒的岁月中硫磺味的空气刚淡了些,山间秋季的晨雾里鱼贯钻出两辆破旧的吉普车,它们艰难地爬到矿区的一栋住宅楼旁停止了喘息。梅和她的情人新作为通奸杀人犯被捕了。

死牢单间里的梅坐在小床上,像刚从恶梦中醒来的小鸟惊恐而烦燥。一想到二十四岁的人生将划上句号,不禁对眼前的世界多了份眷恋。站起来到镶着粗钢筋的小窗前她贪婪地向外眺望,高墙电网上方露出一角高远地兰天,兰得像波澜不惊的海,只是望不见连天雪浪和点点白帆,这多少让人有点遗憾。踮起脚来能看到窗下几绺少见光照显得湿嫩细弱的蒿草。“远芳浸古道,青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凄凄满别情。”想到白居易咏草的佳句,梅线条精致的鼻子不禁一阵酸憷,扣下弯而长的睫毛,清泪滑过娇好的脸颊。她觉得自己像待宰的羔羊,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正一口口吞噬着她。侧面的窗玻璃上映出一个俊秀而惨白的女人面孔,她自怜地摸了摸脸颊,美曾给她带来幸福,可美也给她带来了厄运。一切马上要结束了,还是梅尔说得恰当“美是大自然赐给女人的礼物,也是它要最先收回去的。”也许这就是红颜命薄吧。她无力地把约宛可人的身段倒在狭窄地小床上,空气静得能听到心跳,脉波每一次起伏都像无长催命的脚步。换个姿势湘云醉酒似的合上眼,梅开始整理着零乱的记忆

汶河畔的老家贫瘠而荒凉,也许是秉承祖上书香门第的遗风,穷困的农家小院里却出了个从小就酷爱读书、清雅博闻的女孩,娟秀的毛笔字、随口成诵的文采,深得老师器重和同学羡慕,十几岁便是远近闻名的女秀才。村里的人们既称奇她的才学“人家的祖坟风水好。”也摇头叹息“可惜了,是个女娃。”能掐会算的瞎汉王背地里说到她常摇头晃脑地慨叹“才貌双全,必有一欠。”再追问他,便是“天机不可泄露了。”这个女孩就是梅。生不逢时的梅在那场浩劫中高中未读完便前程茫然了。不想造反,也无钱串连,学校被“砸烂”后她只能面对寒鸦数点、流水孤村了。好在狂飙肆虐波及到穷乡僻壤已是波澜不惊了,因此,她可以不受干扰地牛角挂书、博收约取。二年后她认识了来自山外到中学任教的男孩“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新。新的眼界、见识、和文化底蕴让梅相见恨晚、倾慕不已,很快她们进入了“愿得一心人,百年不相离”的境地。除了瞎汉王故作高深的摇头苦笑之外,村里的人们都说她俩是郎才女貌天生的的一对。浴风崮上、笑谈山外,浣衣汶河、憧憬未来。泉城清幽、泰山雄奇,漓江水、黄山云,梅知道了山外的精彩;茅盾、巴金、张恨水、茹志娟,那些用“红书皮”(毛选)伪装的“毒草”梅吸吮得如饥似渴;古都遗风、洋场闺媛,法兰西起义的巷战、俄罗斯广袤的草原每本书都是一个崭新的窗口,梅在时空变幻中亢奋地积累、沉淀她们在等待机会报效国家。无奈,天妒红颜。在关外下井的李胖子回来了“癞蛤蟆偏要吃天鹅肉。”以一千元的财礼便无情地摧毁了梅的理想、事业和姻缘。她哭嚎哀救、以死抗争,全都没用,弟弟寸步不离地看着她,死都死不成。那些日子里,她几次找新求助,无奈“心曲千万多,悲来却难说。”新那十几块钱的工资,不吃不喝要凑够这筆钱也得六七年。梅恨父母为了钱让她与卑俗的李胖子结合,却又隐隐地觉得父母也可怜,况且还有一个出身不好等待结婚的弟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毕竟一切都离不开钱。命亦如此,如之奈何?千思万虑之后只能是牺牲自己。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在即将与新分别的头天深夜,新办公室兼宿舍昏暗的烛光下“新,我今生只属于你。”面对凄苦绝望的新,梅神圣而坚定地慢慢解开了自己的内衣,少女白皙的胴体与撞鹿的心激动地贴在了一起。没有欢娱的呻吟,只有离别的哀痛和对强制婚姻最彻底的报复疲惫的新借着微弱的晨光从箱底的小包中摸索着拽出了一团东西,展开来一条红纱巾映入梅的眼睑。在举国一片黃兰灰的年代,这是任何一个爱美的女孩都梦寐以求而又无法得到的,是新托去北京的同事跑遍了大小商场在一家戏曲服装商店买来的,它花去了新近半个月的工资。“本想在我们结婚时给你系上的,带走吧,就像我永远在你身边。”梅悱红的脸漾起了桃花般的笑靥,温柔地而满足地依进新的怀里“给我系上吧,今晚我就是你的新娘。”梅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蕊,桃腮悱红,秀眉下一汪清泉秋波顾盼、脉脉含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她们望着桌上摇曳的残烛,紧紧相拥,泪水在尽情地喧泄

“送别莫忘今日,相逢知在何年?”早春汶河边弥漫的晨雾中,远远躲在树后暗来送行的新听到了梅撕心裂肺地哀嚎。返青的柳树变成李胖子黢黑的脖子,新的指甲深扣进去,进去渐渐地梅的声音远了,消失了。沂水边一朵最娇艳的花被李胖子薅走了,梅踏上了埋葬幸福和爱情的不归路。

列车像罪恶的帮凶载着梅和梦想到东北淘金的人们,向阴冷未知的北方机械而麻木地行进着。人们都怀着一份向往和期待,唯有梅揣着一颗破碎的心被北上的列车颠波得七零八落。靠近渤海湾了,透过车窗她第一次望见了蔚兰的大海,天际涌来的雪浪频频向她招手“回—来—吧——去—不—的——”海浪在哭泣。“别了,我的海。”梅苦笑着向不断涌来挽留的浪花轻轻摆了摆手。气温凉了许多,裹了裹外衣梅像被人贩卖到异乡的小狗,彷徨无助地偎在坐椅的角落里,望着那些拥挤在过道上席地而坐的闯关东的人们,她不由地想起托翁笔下那个美丽善良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玛丝洛娃,可人家身边还有聂赫留道夫,唉——玛丝洛娃也远比自己幸运,想到这,梅视线又模糊了



人声吵杂而简陋的矿区小酒店里,几个矿工在么三喝四地花钱买醉。“嗳,李胖子这个媳妇比前两个可强多了,长得俊像个有文化的样,这回不打了吧?”“屁,老子花一千块买的,娶回的媳妇、买回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我告诉你,这老娘们就是属破车的,你不砸把砸把,它就不听使唤。”李胖子露出一脸的匪气。“好样的,像条汉子!”有人狼嚎般地附合着。“我他妈进门就先给她个下马威,原先的那俩个老娘们一打就知道她娘地干嚎。这个还想和我对打,问我为啥打人。他娘的你说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我老婆,我不打你打谁呀?起先她还叫唤,后来就不叫了躺在地上装死,老子一泡尿又浇活了。哈哈哈,你们瞅着,不出半年我准打得她管我叫爹。”“哈哈哈哈”一阵牲口般的狂笑。“别又打跑了。”“屁!往哪跑?只要不死,她就是我老婆。”

梅像进了炼狱般的铁屋子,皮带、槁把、擀面杖、只要李胖子喝完酒一顿暴打是逃不掉的。梅要离婚,李胖子死活不干,不拿出一千元门都没有。梅想到矿区街道去谋份工作挣钱赎出自己,李胖子找到街道打翻了天,他绝不允许老婆比自己有能耐。在那个丈夫打媳妇根本不算回事的年代,走投无路的梅只能给新写信“试折一枝含万恨,血泪诉向梦中人。”新让她逃,可往哪逃呢?没有户口和粮票,人们在哪都无法落脚。只能逃回老家,不到半年她逃了三次,又三次被抓回,等待她的是变本加利的暴打。当新接到梅装着被李胖子薅下一绺头发的诀别信时,新不能再忍了。新告诉梅,他辞掉了工作要到东北矿区下井挖煤,他要舍命挣钱赎回自己的爱人。在梅的强烈反对下,新没有下井,他在矿区附近的车站找到了一份“扛大个”的苦差事。一个月后,新兴奋地告诉梅他每月可攒下三十元钱,三年后梅就能跳出火坑了。正当她们在煎熬中怀有一份希冀时,祸从天降了。梅的几本书被李胖子当抽烟纸撕完后,竟发现了新给梅写得信。槁把打断了梅那紧护着头顶的手腕,矿工靴踹折了梅的两根肋骨,昏死过去的梅再睁开眼时己在抢救病房里了。是听到惨叫的邻居们拽走了非要打死梅的李胖子并通知救护车把梅送到矿区医院的。醒来后,梅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路了。望着一片惨白的抢救病房,恍如到了上帝的身旁。刚能下地活动,她便与新电话诀别。当心急如焚的新推开抢救室的门看到梅那打折并长歪了的手腕和已凹陷的胸脯时,一阵天眩地转他栽倒了。有泪不轻弹的男儿头一次当着梅的面涕泗滂沱。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梅也肯定等不到他挣够钱的那一天了。“新,我们太苦了,对这个世界我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既使有,我也看不到了。”梅哽咽了。“我不想活了,让我们相期来生吧。”望着心虑憔悴的新,梅缓缓地作出了最后的抉择。她知道男女平权,只是一个美丽的梦。经济不独立,什么都是空谈。而李胖子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在经济上独立 立的,梅的生存空间只能是在李胖子的淫威下苟延残喘。这种生活梅一天也无法忍受,可为了最起码的生存权,梅竟挣扎得如此艰难。眼前已经没有路了,死之将近了,除了好心的邻居们劝她“认命吧,忍着吧。你命不好。”的同情和可怜之外,梅得不到任何权利机关的保障和支援。她不愿让别人同情和可怜,以死来捍卫做人的尊严她不觉得遗憾,只是想到要与新永别了她很歉然。她觉得自己欠新太多太多了,抚摸着新那营养不良、累得黑瘦的脸,梅泪水潸然了,她觉得是自己很自私,把新拖下了无底的深渊,经受苦难的熬煎。“不!要死也得让李胖子死在我们前边!”新喷火的眼中已没有了泪,那一刻她俩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暗夜,一包青绿色的粉末递到梅的手中,溶入一杯浓茶中,在梅紧张的注视下酒后的李胖子灌进了喉咙里。他仅来得及抽下身上的皮带在半空中晃了两晃,没等骂上两句便栽倒了。梅紧按着怦怦狂跳的心,看着李胖子口吐白沫抽搐了几下,那野兽般凶狠的眼便渐渐定住,终于一动不动了。梅顿时感到一股寒气袭上身来直透骨髓,她的手脚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埋伏在窗外的新进来了,她们机械地抱在了一起,彼此都感到对方的心在异常激烈的跳,梅搂住新的脖子一阵狂吻。“新,你快跑吧。为了他把咱俩的命全搭上不值。”“不!仇人已去,我死何憾,让你自己去死,那还叫男人吗?我愿和你一起上路,现在就去投案。”说完,新转身就往外走“慢着。”梅一把拽住了新。“你我生不能相伴,唯求死后相随,梅今生有你相伴死亦无憾了。这是最后一点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了,我要你”梅俊美的脸泛起了红晕,一汪清泉般的眼里亮闪闪地涌出一份久违的多情。裉掉最后一件内衣的梅现出了伤痕累累但仍凸凹有致的白晢的胴体,恰似安格尔的油画大宫女。新心情复杂地覆了上去,她们小心翼翼地拥在一起,享受人生最后的缠绵



“围着这么多人干嘛?”“李胖子叫他媳妇药死了。”“听说还有个拐汉子她俩一块干的。”“他欺服了一辈子女人,死在女人手里也算是报应。”“可惜了,那个小俊媳妇这下也完完了。”“不完咋的?给你,你敢要啊?”矿区清晨,几个矿工望着住宅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议论着山里的太阳像尚未擦干泪水的伤心女孩,躲在山后姗姗来迟。终于在太阳惊愕的注视下,梅和新戴着手铐走出了恶梦般的那个“家”除了嗡嗡的压风机,塞满住宅道口的妇孺老少们鸦雀无声地望着梅,那些惊诧的眼神仿佛头一次认识梅。她们不敢相信这个平日被李胖子打得惨叫不已的女人竟如此有胆。梅忽然觉得这世界今天竟是如此安祥,仿佛头一次感到了暖暖的阳光。她甩甩秀发,挺直了脊梁,向着对面原始森林上方的太阳眯了眯眼;冲四周邻居们那些惊愕和惋惜的眼神微笑着点点头“大婶,姐妹们,你们对我的好,梅只能来生相报了。别了,保重。”梅扬了一下带着手铐的双手,随即她们在保卫人员的押送下被分别塞进两辆小车诀别而去。

汽车像醉鬼似的在坑坑凹凹地公路上东摇西晃,马达大声小气地哼哼着像李胖子一宿到亮的呼噜,两旁的山峦像中风的老人步履蹒跚的向后摇晃着。梅想起了茅盾笔下那个披着红围脖也叫梅的女性为追求自由走出川江。她们都是为打破束缚女性自由的桎梏,只是往昔的梅汇入大上海风起云涌的革命洪流,而自己前面却是即将到来的死亡。五四精神哪里去了?时代在前进还是倒退?她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烟雾缭绕的县革委会会议室里,长桌的烟缸里烟蒂山积,几个面现倦容的长委们在审议梅的案子“梅和新的杀人是事实,案犯也供认不讳,可李胖子虐待媳妇也是事实,矿区群众也有反映。是否可以”一个老公检法结合进来的干部望着造反派头头们桀傲不驯的脸试试探探地说。“打老婆算什么屁事?谁杀人没理由?”一个造反派头头打断了他的话。“好啦,时间不早了,不要争论了。”有点不耐烦的革委会主任发言了。“为了巩固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打击一切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牛鬼蛇神,我认为奸夫和淫妇都得枪毙,以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表决吧,同意的举手。”老公检法最后一个违心地举起了手。“好,一致通过。上报地区革委员会批准后,执行!”长委秘书长在梅和新的名字上挑上了两个红笔的对号,梅和新的命运决定了。

当载着梅和新的行刑车队前呼后拥地上路的时候,小县城里轰动了。街道两旁的人们争相观看那个漂亮的仰着脸围着一条红纱巾的通奸杀人女犯。雨果说“上帝使女人美丽,魔鬼使女人妩媚。”而梅则是上帝和魔鬼共同的作品。粉红色的毛衣、笔挺而轮廓分明的天兰色的裤子衬着梅诱人的身材,在一片黄兰灰的人流中仿若一道夺目的彩虹。白晢的脸上没有沮丧,神情是那么安祥,不像要去受死,倒像走向新婚殿堂的新娘那么圣洁、漂亮、端庄。白皙的脖颈上与秀发一同飞扬的红纱巾似漂悠的红霞,带走男女老少一路专注的目光。看到车下那些惊愕、惋惜的眼神,梅觉得唤醒女性尊严的路还好长好长。毒死李胖子她不后悔,至少向践踏女性尊严的男人们证明了一点,女人并不都是好欺服的。自己的血若能成为争取女性尊严道路上的一块基石,成为买卖婚姻和虐待妇女者的警钟,也不算白流了。此刻,她想起了白毛女、小二黑结婚、王贵与李香香、那些与命运抗争的女性,她们成功了、胜利了。可她们仅是无数苦难妇女中的幸运儿,就像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而自己则是上帝不曾偏袒的那一个。鲁老夫子说:“中国少有敢于抚哭叛徒的吊客。”作为社会叛逆的通奸杀人犯,不会有人能为她的不幸写点什么的。在这个男人主宰一切的社会里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她只能面对死亡。约翰。佐登说过“死亡只是在另一个遥远的国度里的降生。”但愿那里能有自由。远远地梅看到了江边那两个为自己和新准备好的沙坑,梅停止了漫无边际的遐想。“很好,这地方选得不错,江水清澈、山花烂漫。”梅在心里评价着。

到了。行刑车队停车息火,有人打开后栏板。梅谢绝了保卫人员的扶持,自己跳下车来并看到了从后一辆车上押下来的新,新的腿有点抖。“新,这么多人为我们送行,要走得好看些。”新挺直了一些。当行刑人员往坑边推她们时,梅转身向刑埸的一个负责模样的人大喊“我有话说。”“讲吧。”“我要求我们走后,能把我们埋在一起。”“不行。”梅有些失望。“我们走后请把我们的手铐解下来。死后我们应当是自由的了。”“可以。”“麻烦你们请先把我的纱巾解下来扔到江里去,我要看着它漂走。”“给她解开扔到水里。”“我们要求站着死,猪狗不如的李胖子不徝得我们为他下跪。”“不行。无产阶级专政的权威不容挑战。”梅和新在坑边跪好了。她甚至不忘向挖坑的几个囚犯道声辛苦,这一举动让这些曾经纵横江湖、飞扬拔扈的囚犯们瞠目愕然,不禁对这个柔弱漂亮的女人顿生敬意,悄然地向她树起了大姆指。梅向解纱巾的人歉然一笑轻声道谢后,目光深情而专注地望着那条红纱巾在湍急的江流中隐隐现现地漂向了远方,载着对亲人的思念,对生命的留恋,对自由的向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梅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向后侧头说“谢谢,可以开始了。”一声哨响,摁住梅肩膀的行刑人员往后一撤,梅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枪响了。梅那尚未站好的身体仅来得及向新的方向转了一下脸,那约宛可人的曲线宛若一朵烂漫的山花在秋风中从枝头侧身滑落。散乱的秀发下梅那张楚楚动人的脸紧贴着大地,沾了些沙土的颊上却挂着一丝微笑,清泉般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大地、兰天,一点光亮在那美丽深邃的眸中渐渐地、渐渐地熄灭了

秋风徐来轻吻着梅的脸颊,像看着女儿熟睡的妈妈;她深情地抚弄着女儿曲线分明的腰姿和堆云流瀑的秀发;白杨簌簌、肃立叹息,山菊弯弯、鞠躬做别;一个不愿做奴隶的女人累了,要静静地安竭;一个不甘命运捉弄的女孩走了,结束了充满屈辱和压抑的人生;一缕香魂解脱了,袅袅娜娜地飞离了这污秽而肮脏的红尘,游向了白云缭绕的天国

“且把这仇恨深埋在坝下,待来年开出更艳丽的花。”空中仿佛传来郭小川愤怒地吟咏。载着红纱巾的松花江宛若一只狂怒地生灵在拼命冲破牢笼、挣脱锁链,在苍老死寂、散发着尸臭的狭沟深涧挤压围堵中跳荡激越,不惜撞得头破血流、溅红两岸也要顽强地左冲右突;它要冲出压抑窒息的大山,狂野地奔向山外的平原;去享受清新的空气、梦寐以求的自由和广阔的白云长天

我望着江畔那蔟执意将枝干伸向兰天的山菊花,想起有人曾说过:以个体向传统的习惯势力乃至整个社会发起挑战是自取灭亡的愚蠢之举。此言颇有道理,甚至在一定的条件下可称之为真理。可我不知道如果历史上没有出现过敢于向传统和习惯势力挑战的哥白尼、布鲁诺、马丁。路德、马丁。路德。金、林肯、马克思、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还会不会有今天的世界?梅走了三十多年后,中国产生了反家庭暴力法虽然晚了些,可它毕竟产生了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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