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缉拿

没人清楚王伯之女在来大明门前经历了什么,按照大雍朝堂的规矩,百姓有案情冤屈,应先向所在县衙递状纸。县衙处置不公,还有更上头的州府、棋盘街上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等。

朝廷衙门那么多,总有一、二处愿意受理案子的地方。如今她直接往大明门外一跪,有不少官员已经皱起眉头。多坏规矩啊,别的百姓要是有样学样,以后他们还怎么当官办事。

有人头疼,自然有人偷着乐。不论怎么说,宛平县令处事不公,顺天府尹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想到早朝将近,大家都知道今天肯定有乐子看。

此事发生的十分突然,陈恒担心林如海在朝上被陛下问询。在去往午门的路上,将柳、薛的经过,大致给老师说了一番,让其心中有数。

无独有偶,午门前的长廊上,亦有官员正给同僚们讲述这件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师很大,某方面来说又很小。经过消息灵通人士的科普,大家说来说去,话题不免绕到王子腾身上。

王子腾的位置极为好找,他就站在武官长廊的最前列。身侧并肩站着北静王、南安王、西宁王、东平王。他的身后更是声名远播的八公子弟。有意思的是,八公中只有宁国公、荣国公两家,未有人到场。

陈恒跟林如海赶到时,王子腾正坦然接受众人的瞩目。瞧他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似乎犯下恶行的人,不是他的好外甥,而是一个无关自己的陌生人。

分别之际,林如海叮嘱学生一句,“先上朝。”后者领会过意思,默默的走到六科所在的班列。

林如海则独自前行,一路走到顾载庸的身后,才冲身侧的沙相、韦应宏等人点头。左都御史一到场,刚刚还聊的起劲的小官们,纷纷停住了舌。都察院奉旨监察百官,没人愿意落在他们手上遭罪。

顾载庸的心情颇为不错,主动跟林如海打了声招呼。但心情最好的,还是吏部尚书颜虎。自从两个月前,朝廷衙门里新多了个海事司,他手上不知签发了多少官员的任免状。这中间的人情世故、礼节往来,真是叫他收获颇丰。

到如今,只剩下一个从四品的海事司司长一职,李贽尚未订下人选。兴许是今早出门时吃的有点多,颜虎打了个不合时宜的饱嗝。可他的官职和资历在这摆着,也没人敢跟他计较一下失仪之罪。

离上朝还有段时间,天上的大雪还在飘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顾载庸突然起身,叹气道:“老咯,老咯。”

他这一动,周遭的官员无不后退半步。文官这边的动静,自然引来另一侧的注意。顾载庸抖了抖官袍,无奈道:“天寒地冻,诸位,且容老夫去暖房缓一缓身子。”

暖房是设在午门前的两处值房,都在长廊的前头。前明时,这两间屋子归锦衣卫所有。他们会在上朝时,躲在屋内悄悄盯着百官。

大雍立朝后,考虑到冬日上朝的艰辛。就把这两间房子拿来,给上了年纪的官员作歇息之用。

首辅都这般说了,旁人哪里会有意见。顾载庸领着颜虎施施然走进暖房。不久,顺天府尹刘良才跃众而出,突然直奔暖房。

顺天府尹的举动,才是真正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按理说,他是正三品的知府,更是天下州府之首。进个暖房是绝对够资格的,可为何偏偏选在此时此刻?

在旁目睹一切的林如海立马皱紧双眉,心中暗叫糟糕。他隐隐猜到顺天府尹身上,可能有问题。

薛蟠做下此等事,在跟李贽碰面前,新党也没想好对策。倒不是他们反应不够及时迅速,实在是民女告御状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既然他们这些新党核心不知道,王子腾就更不会知道新党的打算。后者的视线,在顺天府尹进入暖房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他们想做什么?!”王子腾心中泛起疑虑。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边战才停止,朝中新起一批勋贵功臣。这些人,跟四王八公自然尿不到一个壶。

李贽手头有了这些人,又有陈恒替他充实国库。忍气吞声许久的陛下,早就有了敲打四王八公的用意。王子腾的封赏迟迟未落,正是因为这个。

自家已经处于风口浪尖,外甥又做下这等糊涂事、落人把柄。王子腾虽感头疼,情绪尚算是镇定。不过是失手打死个人,此事想它大就大,想它小就小。

治家不严,固然是攻讦朝臣的好手段。可身边的四王八公,是王子腾面对此事的底气。只要他们这一系的人还在朝堂,他不信陛下会贸然行事,直接选择撕破脸。

可为何顺天府尹,要紧跟着顾载庸进去?他不是陛下的人吗?王子腾沉着脸,脑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新党的人,也被顺天府尹的突然之举弄昏了头。心思如林如海一样快的,已经看出顺天府尹背主的实情。但更多的人,还以为是新旧两党,要在暖房中达成默契。大家都在观望着,总觉得光靠一个顺天府还不够有份量。

这时,文臣中又走出一人来。

脾气刚烈、急躁的兵部尚书沙相,担心顺天府尹跟顾载庸一起谋划些手段,准备亲自去暖房里盯着。兵部尚书走的又快又急,林如海都来不及劝阻,只能坐视对方推开暖房的大门。

“不好。”林如海轻呼一声,引来韦应宏对他的注视。

如果说顾载庸之前的谋划,可以称之为妙手。那沙大人的应激反应,在林如海看来,实在臭的不能再臭。

不管顾载庸作何打算,眼下新党最应该做的是撇清关系。只要他们不动,李贽就有进退腾挪的空间。顺天府的悄然倒戈,还有解释的可能。

如此急不可耐的进去掺和,那事后顾载庸不论做什么。王子腾都会合理怀疑,里面有新党的影子。

林如海再看向远处的王子腾,对方果然铁青着脸。只看他的神色,林如海就猜到王子腾的心思。他必定在心中思考,新旧两党已经达成默契,趁机将他们剪除。

这边的沙相才推开门,也是察觉到不对劲。屋内,顺天府尹所坐的位置,跟顾载庸相距甚远。可此时再想回头,已经不可能。二品大员的官袍在身,后头就是百官下属,容不得尚书大人露怯。

从门口吹进来的冷风,打破屋内的寂静。顾载庸看到沙相还僵在门口,和颜悦色道:“沙大人,既是来暖房避寒风,何不先把门关上。”

颜虎瞧出沙相的尴尬境地,实在是憋不住好心情,直接发出大笑声。

这扇门,到底还是关上了。

……

……

今日的早朝上,陈恒可算是开了眼界。大明门的事情,才被旧党的人搬上台面后,王子腾就先一步出列,向李贽请罪。

新旧两党为此次事情争执不休,旧党的人直接提议三司会审。新党的人则认为,此事应该按照原先的步骤,先由顺天府继续受理,再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审议结果。

陈恒的老上司沙相,这次却出奇的沉默,脸上全是沮丧之色。新党中只剩下林如海、韦应宏出面辩驳。他们两个加上一个户部尚书温时谦,如何说的过顾、颜二人。

眼见三司会审,就要办成定局。李贽终于读懂臣子的用意,直接宣布顺天府尹接手此案。顾载庸对此也不在意,上三司会审,就是坐实新旧两党一起拿捏四王八公的情况。

要只是顺天府来接手,那也是好的结果。现在还有不少人以为,顺天府尹是李贽的人。王子腾和他的四王八公再怎么蹦跶,终究要落在自己和太上皇手里。

顾载庸垂下眼眸,还来不及得意。林如海的反击亦是到来,他在顾载庸回列后,立马出列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明法不足以服众。臣请陛下再派官员,从旁协理此案,以示朝廷法度公正。”

这是要在此案上,插进一个新党的人。李贽沉着脸思考,此人官职不能大。若是大,还不如直接三司会审。官职更不能小,小了,就会被顺天府尹牵着鼻子走。

见林如海仍旧杵在面前,李贽突然动了一下眉宇,出声道:“陈持行。”

朝堂内,姓陈的官员亦是不少。李贽若不是这样喊,陈恒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直接点名。他当即离开班列,手持笏板快步上前,躬身道:“臣在。”

“就依林大人所言,你同顺天府一道,负责协理此案。”

陈恒还来不及作答,颜虎已经出列急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六科给事中不过七品之位,如何能……”

“陛下,臣以为正合适。”韦应宏直接打断道,“六科本就有监察六部之职,由小陈大人出面,礼制上并无逾矩。”

“两位大人所言甚是。”李贽今日也是被顾、颜二人惹恼了,更没想到亲自任免的顺天府尹是顾载庸的人。这份背叛感,深深的扎在李贽心里。他力排众议道,“加赐陈卿飞鱼服。持行,你定要替朕秉公办理此案。”

手头突然来了件如此棘手的事情,陈恒连叫苦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再次俯身道:“臣遵旨。”

也就是他低头的一瞬间,陈恒便看到前边仍旧跪着告罪的王子腾。在王子腾的两侧,是正收拾朝服,准备回列的颜虎、韦应宏。

如此闹哄哄的结束完早朝,陈恒才走到奉天殿广场,就被林如海拉住身子。四周尽是依序退去的文武官员,林如海知道留给自己提点学生的时间不多,迅速道:“国有国法,三司复审之前,记得看押好案犯。”

陈恒直接挑眉,伯父这个意思是,有人要薛蟠的命?他不敢犹豫,眼见顺天府尹马上要迈出宫门,当即点头道:“老师,我明白。”

“去吧。”林如海拍拍陈恒的肩膀,他还要赶去临敬殿,给李贽消消火。

师生二人立刻分道扬镳,陈恒好不容易在午门追上顺天府尹。一身蓝袍的六科给事中,直接拦住府尹刘良才。

“大人,可是要前去缉拿薛蟠?”

这两人之前为京师乡郊的事碰过一面。刘良才对陈恒也不是完全陌生,当即戏虐道:“正是,陈大人可要随本官一道?”

他的身份,已经被顾载庸揭破。倒没必要继续伪装自己,刻意卖陈恒一个面子。

“甚好。”陈恒一口答应下来,恰好身旁经过五城兵马司的鲁应雄,他哪里会眼睁睁放过此人,直接道:“鲁大人。”

鲁应雄直接打了个激灵,不是吧,小祖宗。我成天想着请你吃饭,你怎么恩将仇报,拉我入这趟浑水呢。鲁应雄正欲假装风大雪大没听见,陈恒又一次出声喊道:“鲁大人。”

这要还不回话,真就不礼貌了。鲁应雄没办法,只好停下身子,拱手道:“陈大人。”

“我要借兵马司的人一用。”

“陈大人,府衙亦有捕快、差役。”刘良才出声反驳。

对啊,顺天府衙有的是人,你们这些飘来飘去的文官,惦记我一个小人物干什么。鲁应雄心中不住叫苦,盼着陈恒能回心转意。结果后者直接道:“刘大人莫非忘了此案是发生在顺天府内?陛下让我协理此事,我自然要尽忠职守,为朝廷分忧。”

得,连陛下都搬出来,看来是躲不过了。鲁应雄深恨自己少长一双腿,索性替刘良才解围道:“陈大人请吧。”

手头得了一批能用的人,陈恒拉着鲁应雄,马不停蹄的赶到五城兵马司,点齐一众官兵就往荣国府杀去。

……

……

此时的梨香院内,薛蟠正躺在**哼哼唧唧。他今日已经砸坏四五个茶杯,当着垂泪的薛姨妈,仍旧不住叫嚣道:“待我身体好了,我一定要去找柳湘莲报仇。”

他在屋内叫嚷的凶,屋外的宝玉跟宝钗却听的头疼。这好兄弟如此冥顽不灵,真叫他们有些束手无策。

贾琏本来是不想来的,架不住贾蓉听闻薛蟠给打的鼻青脸肿,想起哄着来看看热闹。薛家人在贾府的境地着实尴尬,不止是贾老太太对她们的长居颇有微词。就连家中的一干男性,对薛蟠也没有过多尊重。

宝钗一边听着薛蟠的叫骂声,一边看着贾蓉捂嘴偷笑。心头好似火烧冰浇,真叫她无地自容。恨不得躲到闺房内,图个两耳清静。宝玉看出她的窘迫,就起身对贾蓉道:“快走快走,成天就见你们一道厮混。如今薛大哥吃了亏,就属你笑得最开心。”

“二叔,你可别冤枉好人。”贾蓉压不住嬉笑声,忙道,“我心里也是疼的,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才……才……”

贾琏听不得他信口胡诌,直接推了侄儿一下。笑道:“行了行了,这里就交给宝玉吧。”他还惦记着外头的温柔乡,哪里有功夫在梨香院耗着,“走,跟我出去找点乐子。”

贾琏可是出了名的会玩爱玩,贾蓉转着眼睛,兴奋道:“正好正好,我手头亦有些事情……”

宝玉见两人就要离开,还来不及高兴。外头就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个下人,对着堂内的几位爷哭道:“爷,爷……”

“慌慌张张个什么?!天还能塌下来不成。”贾蓉抬起脚,就揣在下人心口。

那人被踹了个人四脚朝天,却顾不得叫疼,立马翻身趴在地上,哭道:“几位爷,外头有官兵杀上来了。”

“什么?!”

“你说什么?”

贾宝玉、贾蓉叫过之后,贾琏急不可耐道:“莫说胡话,可是去错了地方?”

这是什么世道,还有人敢来他们荣国府生事?!

正说着话,外头已经传来官兵整齐跑步的声响。领头的陈恒,已经换上李贽赐下的飞鱼服,跨过门槛,他当即喝道:“要犯薛蟠何在?”

此声一出,又看着院里站满的官兵。贾琏、贾宝玉、贾蓉都是愣在当场。宝钗更是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个模样。

陈恒也急,林如海的嘱托还在耳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薛蟠控制在新党手里。他看了呆若木鸡的贾家人一眼,顾不上旁的,直接挥手道:“进去拿人。”

都到这份上了,鲁应雄也没有退路。他指着帘后才歇了叫骂的某人,直接对身后的官兵道:“没听到陈大人的话吗?进去拿人啊。”

“是。”

四五个官兵一道,并肩冲进帘后。没多久,就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哭喊声,以及男人的叫骂声。

“你们干什么?”

“抓错人啦,抓错人啦。几位当差的好汉,我儿向来懂事乖顺。其中一定有冤情啊。”

“你们谁敢动我,我是金陵薛家长子。”

骂骂咧咧的薛蟠,被几位官兵控制着手提拎出来。见到堂内和院外的情景。他才渐渐消声下去,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摊上事了。

陈恒见贾琏动着唇舌,似乎要开口说话。直接出声顶道:“奉旨办事,诸位不必多言。”

简单八个字,却如一座高山般压住场内的气氛。薛蟠如何不知这八个字的份量,颤声道:“陈家兄弟……”

陈恒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摆手。

“带走。”

这下不用鲁应雄再说话,官兵领过命,直接押着薛蟠就往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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