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水鬼和五香小肉

因着雨天难行路, 泉驹这趟休沐都没回家了,阿囡抬眸看着天井上空的雨丝被风吹乱了形状,幸好阿姥想在了老天的前头,新爬架已扎好, 一根根戳进泥土里, 顺着豆筋蜷曲蜿蜒向上爬的方向, 几个日夜过后, 柔韧脆嫩的豆筋就都牢牢缠上了。

苦瓜藤早已成墙, 成林覆荫,黄花谢了结绿果, 风过轻晃,护得底下一众嫩菜小苗不惧风吹雨打。

“平叔。”阿囡看着出现在后门的男人,喊了一句。

沈平走到回廊上来, 收了伞道:“我家那个身子懒, 你们今儿做什么吃食了?各样来一点给我, 有干饭吗?她不愿吃粥。”

钱阿姥含笑道:“还是糙汉晓得疼妻啊。”

沈平被夸得有点不自在,递过来几个大碗, 看着院里披着蓑衣来搬吃食的舍七, 道:“买卖真旺。”

阿囡一摞接了, 笑道:“今儿有干炸藕片, 椒盐酥虾, 噢,还有酱鸡叉骨和蒜蒸蚕豆。”

炸东西就是香,一阵阵从厨房飘出,雨水也冲不淡, 闻得沈平都馋酒了。

“都来点吧, 省得晚上还得来一趟。”沈平见钱阿姥戴上斗笠往菜圃去, 本往厨房去的脚步一转,举了伞跟去。

“我想拿石头再垒一道,好不容易沃肥的泥,怕叫雨冲散了。”钱阿姥道。

雨天路滑,老人跌一跤不是闹着玩的,沈平摆了摆手,示意钱阿姥回去,他替她弄。

阿姥的菜圃是自己弄着消遣的,不过杨松、文豆几个常来蹭饭,吃的都是阿姥自种的菜,便这个挥几锄头,那担几桶肥,倒是越整越大,越整越好了。

饶是沈平动作麻利,也费了一番功夫,等一旁菜出齐的舍七也帮着搬了几块。

“行了。”沈平接过阿姥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把脸,就看见阿娣和阿囡一并端着几个碗来了。

沈平一人倒是能拿四个碗,只是没手撑伞了。阿囡本要拿伞,阿娣垂眸看了一眼,接了过来,对阿囡道:“你这是新鞋,踩泥水里可不毁了?”

沈平个子敦实,阿娣高挑,替他撑伞并不吃力。雨声作陪,不言不语也不尴尬,两人着实没什么话好说,沈平觑了阿娣一眼,她正低着头,小心避开水坑。

阿娣送他到家,换过自己的小伞便走了,并无什么异状。沈平原地站了片刻,一颗心堪堪落定,就听见胡娘子惊叫起来。

他急忙跑了进去,就见她蜷在床角,哆哆嗦嗦的指着西窗外。

柳树枝叶缠绵,随着风雨张牙舞爪,仿佛一只借着雨势打通了水路的要爬上岸来索命的水鬼。

胡娘子的白身子上全是细汗,惊慌的扑进了沈平怀中。

“只是树影。”沈平紧紧的抱着她,道:“杨三死有余辜,那案子又了结了,打他的人都是一笔糊涂账,你怕什么?”

胡娘子贴在沈平胸膛上,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喃喃道:“我知道,可方才发噩梦,似听见他落水那‘扑通’一声。”

沈平匆匆跑进来,几个碗随手扔在桌上,盛着椒盐酥虾的碗倒了,还好这道菜是干的,拾掇一下照样吃。

胡娘子闻见香气,定了定神,信手捏起一根虾须吊起一只金红焦脆的小河虾连壳带肉嚼吃了,又香又酥。

胡娘子又喂沈平吃了一只,笑道:“是我疑神疑鬼了,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咱们吃饭吧。”

她勾着沈平的裤腰带坐下,沈平蹙眉又笑,道:“你莫缠我,来了月事就给老子安分点,不然我有法子折腾你,受不住又哭哭啼啼的骂我。”

胡娘子娇嗔的哼哼了几声,说着自己小日子快走了,又将沈平贴得更紧,咬着藕片非要沈平来叼。沈平将她的腰一捏,胡娘子一软,藕片就被夺走了。

沈平原没想过成亲,只打算老老实实,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可那牙婆介绍他来粥铺时,没说主家是个寡妇。

他来时是夏末秋初时候,一抬眼,就见胡娘子躺在柜台后合着眼假寐呢,虽穿得严严实实,可双脚搁在圆凳上,长长的裙踞虽遮着,可也露出了一丝红。

觑见沈平了,胡娘子登时收了脚,坐了起来,斜了牙婆一眼,道:“来人怎么也不讲一声?”

装得正经模样。沈平在心里想。

后来这眉来眼去的,他只当这小寡妇守不住,馋男人了,他又不吃亏,成一段露水情缘就罢了,没想到这小娘们惯会娇缠,缠得他竟点头同她成了婚。

可对门食肆岑娘子相好的竟是大理寺少卿,桥对岸教书的瞿家女娘又嫁了个小刑官。

虽说灯下黑也是一计,可那江少卿生得一副利目,沈平硬着头皮不敢闪躲,心里却难免有些忌惮。

那一夜,沈平是想走的。没入夜色中,悄没声的,胡娘子又抓不住他。

欢好一场,胡娘子睡得香甜,沈平隔着帷帐摸了摸她的身子,心道:“这小娘们是个守不住的,没几日又再招一个伙计,怕也不会难过太久。”

他走得时候大概是被杨三看见了,杨三见他走了,就偷偷爬墙进来了。

沈平那时候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越走脚越沉,越走心越慌,忽得脚步一顿,骤然折返往回跑的时候倒是步伐轻快。

他一进门就听见胡娘子在尖叫着唤他的名字,杨三满嘴污言秽语,听得沈平理智全无。

等他回过神来,就真真如胡娘子所说,只听得见那‘扑通’一声。

杨三估计是被那一脚踹昏死了,没有挣扎呼救,就这样被河水吞没。

沈平很快回过神来,四下寂然无声,河面上薄薄的冰壳碎裂,但水花已渐渐平复。

无人发觉。

沈平立在河边,只想着杨三若是这样死了,明日尸体就要浮起来,他身上可有落下什么疑点?

他在想心思,胡娘子以为他是吓傻了,赤足跑出来将他扯进去。

冬夜里,她冻得嘴唇发青,只紧紧抱着他,也不问他去哪了,只喃喃道:“平郎,平郎。”

这是个假名啊。

沈平闭了闭眼,这一声声‘平郎’如情丝,绕得他再也不想走了,死也要同她死在一块。

幸好老天开眼,一夜河水冰封,过了好几日才叫人发现浮尸,杨三又实在该死,这个揍完那个踹。除了胡娘子心有惧怕,一切相安无事。

今日再看那小丫头也没什么异状,想来是自己杯弓蛇影,沈平如是想。

胡娘子贪喝了他碗里的残酒,眼下又说肚疼,缠着他回**去,要他来揉一揉。

沈平拿这妖精托生真是没办法,搂了腰,认命地给她揉弄起来,只是揉着揉着,帷帐一落,也不知在里头忙活什么去了。

粥铺是早起的买卖,往日里粥铺米香豆香枣香,像是与岑家食肆打擂台,今儿却只闻到岑家食肆一阵阵的往外透香气。

乔阿姐使几个帮闲推了半车菜回来,走近一瞧,粥铺门上挂了谢客一日的小牌,大约是胡娘子有什么事儿。

食肆的生意越忙,买卖越大,与人谈价钱也就更有底气,不过有时候人家嘴皮子硬,价钱谈不下来,宁可白饶一些东西,也不肯在银钱上便宜。

虽说力气活有人代劳,可砍价扯皮也是累人,乔阿姐说得口干,幸好阿娣在灶上晾了碗清茶,递过了给她喝。

满车的菜卸下来,倒还有一筐西瓜做添头。

乔阿姐一气喝空了茶碗,总算灭了喉咙里的火气,道:“雨水大,瓜又不甜,要这好些有甚用?!也只做水喝解渴罢了。这老刘头价钱真是铁,谁叫集上就他一家卖这绵口山药的呢?”

夏日热,鲜菜不好一次买多了,只能日日往集上去。

岑开致提了一篮子的毛豆,笑道:“没事,瞿家昨送来好些瓠瓜,午间并了西瓜做个双瓜溜肉片,这热天最开胃下饭了。”

荠菜随春去,荸荠遭水淹,食肆的馄饨就寻了毛豆和莲藕做馅,一样清爽鲜美。

这院里早就香起来了,香得半空中的白云都有味。

油桶上放了一个圆盘大竹篾,细长条的五香小肉一波波的从油锅里出来,倒在上头沥油,撒磨好的五香粉。

钱阿姥正往桶子里一层层的铺荷叶,弄妥了,将沥了油的五香小肉一勺勺的盛进去,装满一桶,挪到车上去,等着歪牛和舍七分给手下小弟们四下送去。

五香小肉自从油锅里出来,不被偷吃几根是不可能的,谁叫它们炸得金黄香酥,又一根根细条条的好拿捏。

为此,歪牛正在门外训人。

“爷爷我从来不亏人,正经吃饭的时候,只要你们那狗肚子装得下,吃多少都随你,可要让我逮着你在路上偷吃,叫主顾瞧见那脏兮兮的爪子挨了一下吃食,损了岑娘子的招牌,误了文小爷和我的买卖,就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分,立马滚蛋!”

这股子五香肉味就好比一块糖落在地上,不勾蚂蚁来是不可能的。李才打着呵欠,刚勺了一碗去,胡娘子也来了,她尝了一根,笑道:“赶巧今儿回娘家,给我称个两斤当回门礼了。”

胡娘子娘家在临安城外的小村上,往来也就一日的功夫。前些年家中父兄想叫她再嫁,她不肯,就断了来往。如今招了个上门的沈平,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与娘家人大约也能缓和几分关系。

见阿娣给她用荷叶一层层的包,胡娘子道:“不用劳这个心力,我爹和我兄弟啊,只要是肉,生的都能给你撕嚼了。诶,那西瓜卖不卖?”

阿娣抿了唇笑,还是仔仔细细的给胡娘子弄好了,钱阿姥道:“西瓜你就拿去吧。不怎么甜,本就是白饶的。”

“那就行了,要不是老娘快不行,叫我回去瞧一眼,他们本也不配吃什么好的!”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