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宫廷森森透艰险，蜉蝣岂能自择途

在赵顺来身边，福茂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太监的训练是极为严苛的，一有什么不对轻则掌嘴，重则挨板子，十岁的福茂可没少挨板子。一次轮到他守夜，因为白天干活儿累了，他竟然靠在廊下睡着了。恰巧被起夜的赵顺来看到，那顿打可让福茂整整躺在炕上十天。

福茂很老实，不会说什么恭维的话，这就让赵顺来越来越看不顺眼他，他常常骂福茂，“白长了一副俊秀的脸”。福茂的干爹高德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了晚上给福茂擦药旁的真是无计可施。福茂挨完打从来都不叫苦，虽然眼睛里含着泪，但心里却在给父母祈福，他希望菩萨能看到自己在这里挨的日子，这样就能同等量的给他已故的母亲和病弱的父亲添上一份福气。很快，**小太监的三个月过去了，这些小太监面临着又一次的分派。

福茂手里捧着刚清洗好的赵公公的痰盂往回走，一进赵公公的院子就看到一些太监围在那里。走进一看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小太监的尸体，尸体用白布盖着，那个小太监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衣服尽湿脸色惨白似乎是溺水而死的。福茂看到干爹和秦德路站在赵顺来两侧，还有一个老太监和赵顺来坐在一起，这个就是和赵顺来平起平坐的敬事房管事儿太监刘兴安。另外一个不常见的太监站在他们面前禀报着什么，福茂挤进人群听起来。

那太监说道：“回赵公公、刘公公的话，小吴子是溺水而亡，八阿哥说了，让敬事房多拿些银两给他家里。”

刘兴安皱了皱眉头说道：“唉～～这才过去几天哪？我说，八阿哥让他干什么去啦？”

那太监笑道：“十一阿哥和四公主比赛打水漂，因为远近而起了争执。八阿哥就让小吴子下水去丈量，没成想这小吴子不熟水性儿，竟然死了。”

“哈哈～～”赵顺来大笑起来，“我说，八阿哥还真是聪明得紧呢！行啦！你回去回话儿，就说我和刘公公会安排好的，让八阿哥放心。”

“嗻，奴才告退了。”那太监行了个礼就走了。

赵顺来对刘兴安说道：“我说刘公公，您看这怎么办哪？”

刘兴安笑了笑说道：“宫里宦官的进出不都由赵公公您管吗？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可懒得管呢。”说着就起身作揖道：“前几日法兰西进贡了几只小狗儿，现正养在御花园儿，我要去看看，明儿皇上要带几位阿哥公主前去观赏呢，我这就告辞了。”

“那我就不送啦。”赵公公起身说道。刘兴安带着人走后，赵顺来便说道：“呸！不就是养几只狗儿吗？用得着这么张狂？哼！”他转身对秦德路说道：“德路，把这小子送去净乐堂。”

“公公，那抚恤银子的事儿……”秦德路问道。

“混帐！死一个小太监多给些银子？那我们敬事房吃什么？”赵顺来骂道：“蠢东西！烧了就完了，他爹妈把他送进宫来难道还指望着能光宗耀祖的回去吗？去吧！”说着甩袖就走了。秦德路便让人把地上的尸体抬走了。

尸体经过福茂身边时，福茂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尸体实在是恐怖之极啊！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福茂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干爹。高德山给福茂使了个眼色，便往自己屋里去了，福茂心领神会的跟着去。

福茂进屋后便关上门，“干爹，抚恤银子是主子吩咐的，为什么赵公公不给呢？”福茂好奇的问道。

高德山“哼”了一声儿说道：“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儿一天里都不下百件儿，有什么好奇怪的？”高德山把福茂拉过来，脱开他的裤子说道：“来，让我看看你屁股上的伤。嗯，好得差不多了。”说着就从小药箱里拿出了一瓶药说道：“再擦一次就好了。你呀，怎么老是爱打？你看看和你一起去的陆贵升，那嘴多甜啊，你就不会学着点儿？”他在手绢儿上涂抹了一点药膏，然后就往福茂的屁股上擦。

“嘶～～”药膏凉凉的，擦在屁股上还挺舒服。“我学不会，如果说错话又要挨打，还不如不说呢。”福茂提起裤子说道。

“傻小子，在宫里若是嘴儿不甜，哪里能得势呢？”高德山把药瓶放好，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学了，干爹正给你使劲儿呢。听说和亲王府里要几个小太监，干爹已经给你铺好路了。只要赵公公一放手，你就过去。在王府总好过在宫里活受罪，而且和亲王人也不错。”

福茂是来吃苦的，他可不想去条件好一点儿的王府。“干爹，我能不去吗？”

“为什么？凭你小子这老实劲儿，在宫里呆着迟早和那个小吴子一样。”高德山说道：“还不如去王府，还能经常出去呢。难道你就不想逛逛北京城？”

“嗯……”福茂见识过北京城的繁华，他还是小孩子当然想去。但他来的初衷却不允许他挑选比较优越的环境。

高德山看出了福茂的心事，便说道：“干爹知道你孝顺，想在宫里多吃点儿苦给你爹妈多积点儿福。小子，你下面挨了那么一刀就已经是天下万苦之首啦！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定看得到！你小子可别傻得呆在宫里丢了小命儿，还是早日出宫去，干爹老了还要你伺候呢。”

福茂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听干爹的，去王府。”

“哎！这就对了。”高德山摸了摸福茂的脑袋说道：“快回去吧，晚了屁股又要开花儿了。”

这一日，一众小太监都站在敬事房的大院儿里等候着调派。今天的调派可会影响到他们今后在宫里的前途，运气好的被派去靠近皇帝、后妃处，将来得了宠升迁可是易事，运气不好的被派去什么洒扫处（专司洒扫清洁）、熟火处（专司柴炭）、祭神房（专司祭神坐更）、遇喜处（专司掩埋胎衣）什么的，那一辈子可能就在那里几个地方度过了。

赵公公一一念完了调派，还有五六个小太监没有轮到职务，其中就包括了福茂和贵升。于是高德山便说道：“公公，和亲王府来人说，府上要几个小太监去。不如就让他们几个去和亲王府吧。”

“嗯，行啊。”赵公公点了点头，说道：“不过陆贵升留下，这孩子挺机灵的，今后就跟着我了。”

“奴才谢公公厚爱！”陆贵升跪下一个劲儿磕头谢恩，“公公您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啊！”

赵顺来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行啦！行啦！小猴崽子，今后放聪明点儿，有你好处。”

高德山故意问道：“公公，那章福茂呢？”

“他？”赵顺来瞟了福茂一眼，鼻子里出气儿地说道：“这小子中看不中用，白长了这么俊秀的脸蛋儿，其实是个废物蛋！在宫里也是晦气，放出去吧。”

高德山心里高兴，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嗻，奴才这就带他们去了。”说着就要带着连同福茂一起的五六个小太监出敬事房去。

“等一下！”突然敬事房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听上去稚嫩的很，像是一个少年。不一会儿，一个身穿枣红色马褂、黑色小褂儿、头戴镶玉瓜皮小帽儿的十一二岁少年由刘兴安和几个太监簇拥着走了进来。

赵顺来一看忙陪着笑脸儿走过去，甩袖叩拜道：“奴才赵顺来，给八阿哥请安，八阿哥天纵聪慧，万福金安！”

这位少年便是乾隆皇帝的皇八子永璇，“赵顺来，你这老东西！敢不听我的话？”

“哎哟，我的小爷，奴才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不听您的话呀。”赵顺来陪笑说道。

“那为什么我让你多拿点儿银子给小吴子家里，你却不照着做？”永璇质问道。别看他小小年纪，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威严却一点儿都不减。

赵顺来偷偷看了一眼永璇身后的刘兴安，刘兴安嘴角挂着一丝阴笑。赵顺来说道：“奴才不敢！那是因为找寻不到小吴子的家人，所以才没有把八阿哥的抚恤银子发下去，奴才想兴许小吴子的爹妈已经离开了家乡又或者是已经死了。”

永璇斜眼看着赵顺来，问道：“哦？是吗？那此事便作罢，不追究了。”

“哎哟，奴才多谢小主子开恩啊！”赵顺来磕头说道。

“不过还有一事要追究！”永璇走进了敬事房的大院儿。他皱了皱鼻子说道：“我就是不喜欢这里的味儿！真臭！”

赵顺来忙跟着过来说道：“这儿都是奴才们呆的地方，那里是主子如此金贵的人儿来的呢？”说着就对手下的人说道：“快！点上熏香！那张椅子来。”

永璇个子小，拿来的那把太师椅太大了，永璇一坐上去脚都沾不到地儿。“小吴子死了有些时日了，为什么不再派给人儿给我？难道你要我自己打水洗脸吗？”

“哎哟！不敢！不敢！”赵顺来忙低头哈腰的说道：“奴才不正选着吗？一定要挑一个好的给八阿哥送去呀。”

“算你识相！”永璇看了看这一院子的小太监，“这些都是新进的吗？我挑一个行吗？”

“行！当然行啦！”赵顺来笑道：“八阿哥您尽管挑着带走就是了。”

永璇跳下太师椅，一个个的看着这些小太监。“怎么都一个样儿？喂！你们有没有人会什么新玩意儿的？说出来，说出来我就带他走！”永璇大声问道。

小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赵顺来便把陆贵升拉了过来说道：“八阿哥，这个陆贵升怪机灵的，不如就选他吧。”

永璇看了看陆贵升，笑道：“你个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一定给了你好处，我才不要呢！我自己选。”说着他便走到了福茂跟前儿。他看到福茂胸前突起一块儿，便好奇的问道：“喂！你衣服里藏了什么？拿给我看看。”

福茂看看眼前这位小主子，愣住了。赵顺来忙走过来说道：“喂！快把东西拿出来呀！”福茂眨眨眼，低头不响。他衣服里面是他捏的小面儿，而在宫里为了防止巫蛊之术是不允许这种东西出现的。赵顺来见他慢慢吞吞便说道：“怎么不动啊？难道你偷了宫里的宝物吗？”

“没有！没有！”福茂紧张的忙摇手说道：“奴才不敢偷宫里的宝贝。”

永璇瞪了赵顺来一眼，说道：“你吼什么？”他又看着福茂说道：“既然没有，就拿出来澄清呀。”福茂只好把那个面人儿拿了出来。永璇一看就乐了，“啊！好玩儿！捏的真像啊！”他一把抢过来问道：“这是哪里买的？我叫人也去买点儿来玩。永瑆和朗秋一定喜欢！”

福茂说道：“回八阿哥的话，这是奴才自己捏的。”

赵顺来一听便骂道：“混账东西，明知道宫里忌讳这事儿，你还敢捏这玩意儿？”

永璇听了便骂道：“呸！老东西！别在这里瞎正经！这是面人儿，又不是巫蛊的蠢物！”他转向福茂笑问道：“喂！你捏的是谁呀？谁教你的？还会捏别的吗？”

“回八阿哥的话，这是三国里的周瑜。奴才的爹是捏面人儿的，是奴才的爹教奴才的这门手艺。奴才还会捏八仙、孙猴儿、猪八戒……”

“行了！行了！就是你了！”永璇笑着对赵顺来说道：“赵顺来，我就要他了。行不？”

赵顺来能说不吗？只能笑着点头道：“行，能被八阿哥选中是章福茂这小子的福气。”

“章福茂？”永璇看着福茂问道：“你叫章福茂？”福茂点了点头，永璇笑道：“你这就跟我走吧，东西也不用收拾了，我赏你便是！不过你一定要给我多捏几个面人儿玩儿。”说着就让人把福茂带走了。

眼看着福茂就能离开皇宫了，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高德山心里那叫一个急啊！皇八子钦点的，看来福茂是出不去了。皇八子是什么样的人，宫里的人都知道，那可是淘气出了名儿的。福茂这傻小子到了他身边，还真是不知道会怎样。心中虽然牵挂，但也是无计可施了，高德山只能再次在心里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希望佛祖能庇佑这孩子一点儿。

福茂来到阿哥所，清代的皇子一出生就要离开生母住到这里来。而此时乾隆帝的皇长子永璜和皇次子永琏已去世，皇七子永琮、皇九子、皇十子、皇十三子永璟和皇十四子永璐都已夭折，皇三子永璋已二十二岁出宫另设王府居住，皇四子永珹已被过继给履懿亲王允淘为孙，皇六子永瑢十四岁被过继给慎靖亲王允禧为孙，留在阿哥所的只有十六岁的皇五子永琪、十一岁的皇八子永璇、九岁的皇十一子永瑆和五岁的皇十二子永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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